“你知道他？”

“我……小的時候聽阿姐提起過這個人。他是個……江湖俠客，四處漂泊居無定所的那種。”阿某一瞬不瞬地看著趙秋秋的眼睛，用一種緩慢的語調，邊想邊說著，盡可能地想讓自己的描述看起來自然一些。

趙秋秋頓時冷靜了一些，卻也發覺了一絲可疑之處，她想了想，覆又問道：“可是僅憑著這樣幾句描述，你就能確定是你知道的那個人嗎？”

“唔，雖然不能肯定，但是應該就是他了吧。大概十年之前路過這裏、姓原、穿黑底紅邊的衣裳、眼睛像鷹一樣、帶著‘回’……唔，”阿某意識到自己提到了不該提的東西，於是不著痕跡地停頓了一下，道，“帶著傷回的家，這些都像是……我阿姐口中說過的那個人！”

“那，那你可知道他現在在哪裏？”

問話的人成了那茶娘，她顯然也聽見了一些她們的對話，所以才沒忍住抓住了阿某的小臂，插了句嘴。阿某動了動嘴唇，卻不知道該不該回答。那茶娘的一雙眼睛突然有了光彩，就像是在迷陣中行走了許久的人突然看見了出口那樣。

她當然是知道這位原先生的去向的，甚至不久前還見過一面。只是那原先生大概早就已經不記得這個萍水相逢的女人了。這茶娘像現在這樣活著也沒什麽不好，至少還有一絲期待支撐著她過完餘生，既然那人十有八九是不會回來了的，又何必再給她無謂的希望？

只是……假如原先生知道有這麽一位女子舍棄了大好的年華只是為了等他的話，結局究竟會變成怎麽樣倒也不好說，畢竟如今的那個人最怕的東西大概就是虧欠這兩個字了。

不管是哪一種虧欠。

“你說話呀！”茶娘遲遲沒有等到對方的回答，抓著阿某的手情不自禁地多用了幾分力道，“他現在怎樣？是……是生還是……？”

“他還活著的。”阿某被茶娘晃得有些心煩意亂，又不忍心拂開對方，於是只好克制著小聲地答道，“只是，他是江湖游俠，和我們也不相熟，只是老宅住得近，所以才聽說過這個人而已。他在哪裏我也是不知道的，但是我向你保證，如果哪天我再碰到他的話一定告訴他你在這裏等他，好不好？”

一定會告訴他，但他會怎麽想怎麽做，卻不是別人能夠做主的了。

“好，好！”茶娘松了手，退了幾步，分明臉上沒有眼淚，眼眶卻是紅的。她微微顫著，口中細細碎碎地輕聲念叨：“還活著就好，那就好，太好了……”

阿某和趙秋秋默然站著，看著茶娘這樣似瘋似傻精神恍惚的樣子，心口就像是有一股氣被堵在那裏，吐不出來，有消散不去，只能讓它梗阻著，連帶得整個胸腔都跟著發悶。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感同身受？

“茶娘，原先生還活著，你總能等到他的，所以你自己更要好好保重，才能再見到他啊是不是？”趙秋秋攬住茶娘，想哄勸小孩子一般溫言細語哄著這個比她要大上許多的女人，“阿某興許可以找到原先生，這是好事，怎麽反倒還難過起來了呢？”

茶娘點頭稱是，連忙擡手胡亂抹了一把眼眶，也沒有再交代什麽，只自顧自慢吞吞地摸進了一間小屋子，關了房門，竟是連茶棚的生意都不管了。

“秋秋，她這是……？”不高興了麽？

趙秋秋搖了搖頭，道：“沒事的，我想她大概只是太高興了。”

也難怪，等了這麽多年，心早就冷透了，眼下驟然觸碰到一絲微溫的希望也會覺得滾燙到難以承受。但這又是希望，是她不得不承受的東西。

阿某渾身上下都覺得不大自在。若是喜歡一個人但求而不得就會變成這個樣子的話，那喜歡這種東西實在太可怕了。

此情應是長相守，你若無心我便休。

阿某又莫名地想起這句話來，還有告訴她這句話的人講自己的回憶時，臉上那恍惚卻也餮足的神情。她沈默了一會兒，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正在說話的葉川白。

他手裏捏著一塊茶糕卻沒有一直吃，只是和另外的兩個人交談，眼睛卻時不時地望向她。

視線撞在一起時，那個人明顯地楞了一下，連嘴裏的話似乎也跟著頓了一頓，然後他垂眸笑了，又繼續和身旁的人交流起來，同時不動聲色地對著阿某揚了揚手裏的茶糕。

這個人應該不是無心的吧？何必休！

此情應是長相守。

真好。

“阿某？”

阿某正想著，忽聽耳邊有人喊她，原來是趙秋秋。

“啊，怎麽了？”

“你剛剛在想什麽呀？叫你都沒聽見……”趙秋秋順著阿某的視線望去，方有些明白過來，本想調侃一兩句，但轉念想到茶娘的事又忍不住發悶，於是只好將話又咽了回去，另說道，“問你呢，你可知道那原先生叫什麽名字嗎？”

“原鳶，原來的原，飛鳶的鳶。”

在茶棚裏歇了一陣子，徐逢璧又領著眾人在茶園附近的一些風光絕佳處逛了逛，例如山腰的道觀、山間的清溪、山頂的清風亭，亭中俯瞰可將全城的大好風景一覽無餘，但阿某對這些都不太感興趣，只是挽著趙秋秋的胳膊，盯著葉川白的後腦勺，亦步亦趨地走著，只在偶爾看到一些新奇的東西時才振作了幾分精神。其他人都只當她是因為聽了茶娘的故事而興致不高，故而也都沒有太過在意。

一行人直到傍晚才打道回府，用完晚飯，天色已經黑透。院子裏，阿某一反常態地坐在房門前的臺階上看星星，葉川白看見覺得稀奇，便在她身邊坐下，順著她的視線望向天邊，輕聲問道：“在看什麽？”

“星星啊……”阿某小聲嘟囔道，“你們這裏的星星真醜，就這麽丁點大的幾顆。在我們家那邊啊……”

“你們家那邊怎麽樣？”

“比這裏好看多了。”離開家大半年，她差點都快忘記自己還有那麽一個家鄉了。

“……”葉川白低笑了一聲，問，“你想家了？”

“唔，還好吧。”

“是麽，我倒是有點想南城，不知不覺都出來這麽久了。”他說著，沈默了許久，忽然又道，“阿某，其實你都記得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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